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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明益《複眼人》讀後心得

現任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。有時寫作、畫圖、攝影、旅行、談論文學，副業是文學研究。曾六度獲《中國時報》「開卷」年度十大好書，並獲法國島嶼文學獎小說獎、《Time Out Beijing 》「百年來最佳中文小說」、《亞洲週刊》年度十大中文小說、臺北國際書展小說類大獎、臺灣文學獎圖書類長篇小說金典獎、金鼎獎年度最佳圖書等等。

著有散文集《迷蝶誌》、《蝶道》、《家離水邊那麼近》、《浮光》；短篇小說集《本日公休》、《虎爺》、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，長篇小說《睡眠的航線》、《單車失竊記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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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習慣在閱讀完整本作品後才會翻閱導讀回味與反思，除了自己的著眼點外，也能從專業的他者吸收全然迥異的觀點及感受。楊照的導讀內容，標題是毀滅的日常庸俗，而他所謂的日常庸俗，是大驚小怪過頭了以致墜入反覆憊懶中，這種對待環境的態度，也勢必影響如何看待生命中其他事物，包括人際關係、愛情及自我生命的選擇。我想這樣的起頭，作為心得分享的開頭十分恰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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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有時候她很想把這條溪當作記憶裡的Rita，但這條溪不真的是，很像，不過不真的是。」

吳明益用他溫柔卻精確的語氣道出角色的無奈及悲傷，詩意的表現，讀來更感淒涼。

兒時的經歷或是父母總掛在嘴邊的那些人事物，耳濡目染下的記憶烙印在了腦海中，後來的其他相似場景，潛意識都會自動與之連結。儘管哈凡看著那條因似曾相識而有熟識感的溪流，卻終究不是。那再也無法親眼看見的部落那條Rita，和回不去的兒時記憶相同，再也找不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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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牠總是在她到達邊緣的時刻出現在她眼前，從死神面前領走她。」

特別喜歡Ohiyo是隻貓的設定，因著其的習性，並不會過度親近人類，彼此給予對方絕對的空間與生活，不時刻在眼前或跟前，卻在心上佇足了下來。Ohiyo的出現儼然是給阿莉思逐步恢復求生慾望的起點，那蜷縮成一團的黑影，説激起阿莉思的母愛也好、純粹的憐憫之心也罷，刻意與世隔絕、盡量與週遭都了無牽掛的阿莉思，兩者的相遇或許是必然吧，為了後來遇上的阿特烈，她必須先振作，重拾生的選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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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⋯，但你們的族人人數不得超過島上的樹。⋯海將從盟友變成殺戮者，供給者變成仇敵，但你們仍得仰賴它、信任它、崇拜它⋯。」

這段瓦憂瓦憂島海祭的禱詞使我震懾，不管身在何處，原罪般的人類都自詡為最聰明的物種，取巧地從旁獲取了不該擁有的食物，擠壓了其他物種的生存空間，於是觸怒卡邦，終至如此的下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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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其實玻璃瓶什麼的還好處理，但這些早年做的硬塑膠管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。你知道嗎？前幾年政府雖然投入大量經費削減垃圾渦流的垃圾，但其實是個幌子。為什麼呢？因為垃圾清除後要埋在哪裡？整個島的焚化廠、掩埋廠，比較先進的分解廠，根本不可能消化這些垃圾。你要喔宜蘭、臺北會那麼大方接受這些垃圾嗎？他媽的。日常跟中國已經在踢皮球了，不過垃圾很公平，現在洋流已經把垃圾渦流打碎，大家都會收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。」

小說裡頭，最奇幻的莫屬垃圾島的故事設定。然而吳明益卻沒有太多的激昂陳述，仍舊維持一路敘述著的口吻，那近乎無情、冷淡的方式，如同旁觀的複眼人、熟諳知識與道理的掌地師及掌海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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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總認為有某株白榕落地的氣根，是他的孩子所變化的⋯，閉起眼睛撫摸樹根，趴在樹上嗅聞一株野蕈，嚐嚐刺蔥葉片的滋味，辨識某一聲鳥叫大概意味著多遠的距離⋯。」

「她喜歡白榕為了支撐自己而長出一條又一條的氣根，終於和土地再次連結起來，變成整株樹支撐根的生存形態。更喜歡整株樹都布滿樹疤的老樹，裂口會被樹自身分泌出來的汁液封住了、癒合，好像一切的痛苦都會過去。」

書中提及多處關於森林的敘述，那是用心及五感去深刻體驗，才能領略的模樣。書裡的每個角色，都是複眼人，都多用了點心在感受人生。楊照的導讀使我的心得更加完整：「《複眼人》集合了好幾個因為不同原因，逃離了日常庸俗的態度的人。他們比一般人，多一點對於周遭的陌生抽離，少一點理所當然，因而也就多了一點不忍與珍惜。這樣的多一點、少一點，主宰了他們的生命選擇，增添了他們的猶豫與折磨⋯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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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今天你的海上天氣好嗎？」

「很好，非常晴朗。」

不知道為什麼，我們兩個人的眼淚一起流下來。

即便天氣不佳、下了這麼大的雨，都仍舊要如此的回覆。人需要倚靠希望才能繼續生活，書中有段提到哈凡的思索，可以呼應這個概念：「是寂寞讓他們的故事像開了水龍頭一樣源源不絕，哈凡因此有時候會想，如果要她寫論文的話，她認為說不定寂寞才是文化的根源。」

從阿怒把對兒子的思念和關愛寄託到樹木裡、阿莉思將碰上Ohiyo 的奇遇與尚未尋獲的兒子連結，認為兒子可能也被誰拯救了、阿特烈教會阿莉思瓦憂瓦憂島民的問候語，試圖在陌生的環境裡注入熟悉的影子、懷著小阿特烈的烏爾舒拉不顧母親反對，堅決製造船隻出航親自尋找阿特烈⋯⋯這樣下意識的行為，給了當事者勇氣繼續相信與活下去。

這樣平凡的問候，是日常庸俗底下最自然的模樣。於我，是相信光明的未來總在路上等著與我相遇的目光。因此，儘管此刻陰雨綿綿或甚狂風暴雨，也不要就此更改回覆的答案，你的海上的天氣終會晴朗的。